第87节
??“那便无法了。”他懒洋洋地从石墩上起身,道,“一事换一事,你也记着,我等你消息。”说罢,转身而去,丝毫不再纠缠。 ??我看着他的身影,只觉啼笑皆非。 ??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仿佛又在耳边萦绕。 ??心底一个声音道,桓瓖那般全无正形之人,说话怎可信?论诓人,你才是个中高手,岂可反被人诓了去? ??我越想越是这个道理,嗤之以鼻,但桓瓖的声音却似挥之不去。 ??——陪他挖土剪枝乃是兄弟……穿男装乃是兄弟……不温柔…… ??鬼扯。 ??我一边想着,却似有另一个声音在一边怂恿:他也不过建言,试试又如何? ??——你便直直看着他,心中数五下…… ??我心中一动,望着寂静的园子,手指轻轻地抚了抚脖子上的玉珠。 ??虽然我对桓瓖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,但整个午后,我的心里都颇是痒痒的。 ??他前面说的都是废话,不过最后的那一条,倒是十分值得一试。 ??我觉得我自己大概也是闲得慌,明明刚刚才推拒了沈冲的一番好意,说不定他面上虽毫不在意,心里已经有了芥蒂。而我,却仍然想着他到底是不是对我有意思。 ??这也不能怪我贪心,毕竟像现在一样能够每天观赏沈冲的日子已是所剩无几,万一沈冲有机会对我生出了天长地久非卿不娶之意,而我一无所知没有带上他远走高飞,岂非上对不起天地祖宗下对不起夙日春梦,老来只能白发忆当年,何等凄凉…… ??可惜沈冲一直在睡。我回到他房里,盯着他安稳的睡脸发呆了好一会,待得坐不住,又去后园里剪了花枝来,直到我把他房里的花瓶都插了一遍,他才终于睁开眼睛。 ??“表公子醒了?”我微笑地走过去。 ??沈冲看着我,弯了弯唇角,那惺忪迷离的眼神,教人心底一荡。 ??我倒了一杯温水,走过去。 ??沈冲将水饮下,看着我:“你一直在此处,未曾歇息。” ??“嗯。”我说。 ??沈冲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瓶上,未几,又往四周看了看。 ??“这些花都是你插上的?”他问。 ??我将他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案上,道:“正是。”说罢,我问,“表公子觉得如何?” ??“甚好。”沈冲说着,意味深长,“不过嫄只怕要生气,你将她最爱的那树红茶剪了。” ??我一愣,想到沈嫄气急败坏的样子,不禁想笑。 ??但这时,我忽而又想起桓瓖的话。 ??笑不露齿…… ??我忙抿起嘴唇,将笑意憋在唇角。 ??沈冲似无所觉,看着我笑了笑,从榻上起来。 ??我跟在他身后,忙道:“如此,我稍后便去向女君赔罪。” ??“嗯?”沈冲看我一眼,毫不在意,“不必。这花既是插在了我的房中,便是算我的。” ??沈冲就是沈冲,说话行事总是让人如此舒服。怪不得他垂危之时,整个淮阴侯府的仆婢都忧心落泪,连惠风那样胳膊外拐的侍婢都能暂时将我家公子抛去了一边。 ??我有些不好意思,见他要去穿衣服,忙抢先一步,替他取来长衣,披在他的身上。 ??沈冲早已经习惯了我服侍,没有动,任由我替他将长衣穿上,系上衣带。我站在他身前,整理好衣缘之后,又取来外袍。 ??蓦地,我发现自己跟沈冲面对着面,抬眼时,堪堪视线相对。 ??好时机。 ??我直视着他,目不转睛。 ??他也看着我,双眸平和,一如既往。 ??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我按捺着心中的急切,默默数着,想在在那双眼睛里寻找到一丝躲闪的痕迹…… ??然而直到我数到了五,沈冲仍然看着我。 ??“霓生,”他有些讶色,“你可是有甚话要与我说?” ??我:“……” ??“无事。”我面上一热,讪讪道,心情复杂地继续给他穿衣服。 ??我当然不会去问桓瓖。 ??那般心术不正的人,必然会先将我嘲笑一番,然后让我继续拿什么长公主的事跟他交换,再给我出主意。 ??沈冲对我温和如故,所以,我并不气馁。 ??我想,应当是方才那场合不对。如闺秀们中间流传的那些没羞没臊的枕边小书中描述的那样,男女每到互诉衷肠之时,必须得些风光旖旎的时机,有言语铺垫,情境烘托,方得水到渠成。沈冲才醒来,手懒脚懒,尚是迷迷糊糊,又何来那般意趣? ??定是这般原因。我心中笃定。 ??可惜沈冲穿好了衣服,便去了书房,而桓瓖也在那里。他无处可去,当日一直留在了淮阴侯府中。沈冲到了书房之后,桓瓖在跟前晃来晃去,我一点与沈冲酝酿气氛的机会都没有。 ??不过他明日一早就要入宫当值,而我会一直留在淮阴侯府陪着沈冲,就算他夜里也黏在沈冲身边,我也仍然有大把机会。 ??于是,我不急不躁,如同一个等待猎物的猎手,不动声色,暗中窥觑。 ??但我没料到,来沈冲院子里做客的,并不止桓瓖一个。 ??黄昏之时,仆人送来了晚膳,在沈冲院子里的堂上摆开。正要用食,有仆人来报,说是公子来了。 ??众人皆诧异。 ??我忙走出堂前去看。未几,果然,公子的身影出现在院门那边,穿过暮色,朝这里走来。 ??这应该是他刚刚从官署中出来,因为他身上还穿着官服。也不知他这么晚不回家,又怎来到了淮阴侯府。 ??惠风和一众侍婢站在公子身后,又意外又惊喜地看着他,一副倾倒之色。 ??“公子怎来了?”待他走到面前,我问道。 ??“我来甚稀奇么?”公子瞥我一眼,随后,看向室中,走进去。 ??沈冲看到公子,虽意外,却没有多问。他令侍从为公子设下案席呈上食物,而后,看着公子,笑了笑:“散骑侍郎的朝服确是比议郎威风。” ??桓瓖看着他的模样,“啧啧”两声,笑道:“早知能换一身这般风光的衣裳,那日在舅父家中,我就该跟在你身边,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。” ??“舅父?”沈冲闻言不解,“甚舅父?” ??我斜睨着桓瓖。 ??桓瓖看了看我,笑笑:“随口说说罢了。” ??公子对我和桓瓖之间的来往自是一无所知,却看着桓瓖:“你怎来了?” ??“也是过来看看逸之。”桓瓖一边用膳一边道,“你来得不我不来得?” ??桓瓖的事众人皆知,公子没有理他,径自入席。 ??惠风端着一只盛满兰汤的小盆,仪态万方地呈到公子面前,请他洗手。 ??公子洗了,回头看我一眼,“你今日来照顾逸之,照顾得如何?” ??我还未开口,沈冲替我答道:“霓生照顾得甚好,今日随我做了些园艺,还与我去温室中修剪了花枝。” ??“哦?”公子看了看沈冲,又看向我,道,“你何时也会治园?” ??我说:“我不会治园,只是知晓些种植修剪之事,为表公子打下手罢了。” ??这时,沈冲院子里的管事入内,向沈冲道:“公子,桓公子带来了些起居物什,可是仍放到厢房中?” ??众人皆露出讶色。 ??沈冲问公子:“你要来住?为何?” ??公子一脸平静:“府中无趣得很,便想在你这里住几日,如何?” ??沈冲还未开口,桓瓖笑了一声。 ??“这还用问?”他得意道:“定然是与我一样,与家中反目。” ??公子不理会他,对沈冲道:“我想着此后每日要早出晚归,不得来探望,索性住过来,有事好商量,也免得两头奔波。” ??他意有所指,沈冲听了,露出了然之色,笑了笑:“如此也好。” ??“散骑省如何?”只听桓瓖问公子,“听说都是些无趣的老叟。” ??“甚好。”公子道,“待议之事甚多,我今日去到之后就不曾停歇。” ??沈冲道:“听闻如今是侍中温禹主事?” ??公子道:“正是。” ??沈冲道:“温禹乃纯臣,在士人之中名望颇高。” ??桓瓖不以为然:“当今之世,哪里还有纯臣。圣上不能理政,散骑省参议呈与谁人?还不是皇后。” ??公子道:“温侍中确刚正。今日有司递来一议,京兆府赵绾提请将庞圭府前道路拓宽,温侍中连上呈也不曾,即将此议驳回。” ??“哦?”桓瓖笑了笑,“如此,我听闻庞逢加官侍中之后,一直对其只有虚名不满,欲取温禹而代之。庞逢此人,最是睚眦必报,且如今受皇后倚仗,甚为得势,只怕温侍中在位不久矣。” ??公子道:“温侍中乃三朝老臣,士人之首,庞逢就算想倒他,也须有这般能耐。” ??桓瓖摇头:“若是庞圭和庞宽,他们虽气盛,仍算得知晓轻重,做事懂得瞻前顾后,而庞逢则不然。其人冲动暴躁,前几日,太学有学生怒斥庞氏专横,他竟亲自带人到太学去,将那学生当众揪出来毒打一顿。” ??公子和沈冲皆诧异:“有这等事?” ??桓瓖道:“此事出来之后,为庞氏忌讳,你二人当时又不在朝中,无从听闻罢了。庞逢在皇后未得势之前,一直在庞圭封地中管事,据说横行乡里,颇遭人厌恶。如今皇后将他召入京中帮手,已然是京中一霸。” ??沈冲眉头锁起。 ??公子道:“平原王亦时常去太学,此事他莫非不闻不问?” ??“平原王?”桓瓖冷笑,“他诸事缠身,只怕无以分神。” ??“哦?何事?” ??桓瓖露兴奋之色,一边用着侍婢呈上的小食,一面道:“你二人听说不曾,今日,平原王妃回了母家。” ??“又如何?”公子问。 ??“据说昨夜平原王一宿未归,王妃亲自领人去了庞玄家中大闹了一场。” 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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