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节
平瑢费了些功夫,查到了伶娘当年栖身的那家青楼。 “渑州?” 沈长寄看着信上所写的地名。 他摊开地图, 目光从郦京往西挪, 湟州, 沨州,渑州, 凉州…… 从渑州到郦京, 要远比到西戎远得多。 伶娘受人之托,从渑州千里迢迢将婴儿带到广宁侯府,这中间路途遥遥, 阿汝她定受了不少苦。 沈长寄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,叫人喘不上气。 “你读。” 他心烦意乱, 将信放在桌上,不愿再看,叫平瑢说与他听。 平瑢看过了信的内容, 说道: “那家青楼倒后, 现今是一家酒楼开在那, 酒楼的东家正巧知道当年的事,听说就是老鸨的私仇,与夫人的事没什么干系。” “伶娘确实是那青楼的姑娘, 当年也小有名气, 只不过后来身体不好,很少接客了。听说当年趁乱私下逃跑了不少人,伶娘就是混在众人中一起逃的。” “我们的人找到了两个当年一起逃出来的小厮, 他们说伶娘半路失散了。他们后来在渑州找到了别的营生,事发后一个月左右,见到一个和伶娘长得很像的女子带着个婴儿,从东城门出了渑州。” 沈长寄微微抬手,打断了他,“他们为何记得这般清楚?” 平瑢道:“他们中有一人就是东城门边上的小贩,那一日眼看着那女子外城外走。记得清楚是因为他曾倾慕伶娘,当时见到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却带着个孩子,觉得自己认错了人,没上去打招呼,却是记在了心里。” “所以……从青楼出事,到伶娘带着孩子离开渑州,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。”沈长寄道,“青楼出事是何时?” “成宣元年五月。” 成宣元年,在十七年前,当时他才六岁,郦京发生过的事他印象并不深。 “五月……”沈长寄微微垂眸,算了下时日。 阿汝的生辰在成宣元年四月初六,假如这个日子无误…… “去查一查,北康末年七月到成宣元年九月,这一年多京城发生过什么事,可有哪家姑娘离开了京城,重点排查和广宁侯府有交集的人。” “是。” “沿着这条路,查一查伶娘的行动路线。”沈长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,是从渑州到郦京最近的一条路,“渑州位于大轩的边境附近,查得不严,但从外进京,一路都需要路引,尤其是越靠近京城,管得越严。” 平瑢了然,伶娘一弱女子,还带着个孩子,定是有人将一切都打点好了,否则她不可能一路平安地到达郦京,这一切只能是阿汝的生母安排的。 京城人,和广宁侯是旧识,与宫中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因故离开京城,在渑州托孤,至今下落不明。 沈长寄梳理着目前有的线索,越理越心烦,他一想到阿汝自出生开始,便处在颠沛流离的境况里,他就满腔的烦躁无处宣泄。 他打发了平瑢,拿着剑,独自去了广宁侯府。 …… 谢汝在给孟玹看病。 她按照这几日的每日都重复的流程,给他诊脉,施针,又问了问服药过后的情况。看诊完毕,将东西收拾好,准备离开。 孟玹却叫住了她。 孟玹温文尔雅地笑着,笑容如春日般和煦,笑得平筝腿发软。 “孟公子还有何事?” “听说夫人是广宁侯之女?” 谢汝道:“正是。” “侯府千金可不是都像夫人这般,明艳照人、菩萨心肠。”他感慨道。 “孟公子认识家父?” 孟玹摇头,他欲开口说话,喉间突然一阵痒,剧烈地咳了出来。 “咳咳咳……” 平筝赶忙给他倒了杯水,为他顺了顺气。 孟玹平复了呼吸,说道:“不识得,我离开京城许多年,这里的一草一木,对我而言都陌生得很。” 谢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 “当年我离开时,还不是现在这个皇帝。京城中无甚牵挂,我孤身一人,游遍大江南北,乐不思蜀,后来觉得凉州很好,便在那便定居了下来,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。” 谢汝心念一动,坐了下来,“公子幼时便四处漂泊吗?” 孟玹的目光慢慢悠远身长,他怔怔望着远处的天空,“算是吧……四海为家。” 过过流浪的日子,也过过几年安分日子,后来还是觉得漂泊更适合他一点。 “抱歉,见笑了。” 谢汝摇摇头,“公子的病只怕是未及时诊治,耽搁了太久,时日越久,这病便愈发深入五脏六腑,孟公子若是无事,便在府中住下,我帮你调理调理。” 孟玹望着她笑了起来,“不好打扰,待办完我自己的事,我便回去了。” 谢汝皱眉,“不可,你不能走,我说了要将你治好,怎能食言?” 孟玹想拒绝,可看着女子坚持的目光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他总觉得,若将话讲出来定会叫人失望,他不太想这样。 “好。”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,只是希望首辅大人不要过河拆桥、翻脸不认人地将他赶尽杀绝才好。 二人融洽地闲聊着,莲月从外头走了过来。 她俯身对谢汝耳语: “大人回来了,心情似乎不太好。” 谢汝心头一跳,仓促地与孟玹道别,连忙往书房走。 莲月抱着药箱小跑追上,“不在书房,去了练武场。” 谢汝脚步一转,往练武场快步走去。她一路揣着不安,脚步愈发急促。 到了练武场,还未靠近,便察觉到气氛的凝重。 正午的太阳有些耀眼,她将手举过头顶遮阳,眯着眼往场上看。 男子穿着利落的劲装,头发束在脑后,单手执剑,目光锐利,整个人宛如一把由寒冰铸造而成的利剑,他笔挺地立在中央,漠视着在场的所有人。 陪练的护卫倒了好几个,有几个甚至受了重伤,被同伴抬了下去。 男人冷声道:“再来。”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。 “夫君——” 沈长寄微怔,循声望去。 只见谢汝手遮着太阳,迎着日光朝他走来。 沈长寄手中的剑瞬间脱手,往旁边一扔,大步迎了上去。 “夫君,你怎……” 声音卡在喉中。 沈长寄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里。 “怎么了?”她声音小了下去,手环住他的腰,小心翼翼地问。 他的头微垂,唇吻上她的长发。 “阿汝……” “哎,怎么了?” 沈长寄没说什么,他当着众下属的面,将人抱了起来。光天化日地,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回了房间。 谢汝没有挣扎,她担忧地看着他。他出门一趟,回来就变得好奇怪。他去了哪里,发生了什么事…… 回了房,只剩下小夫妻二人。 他压着她,极尽温柔地亲吻着,比新婚之夜还要温柔,他不乱动,只是轻轻地在她唇上碾磨,缱绻柔情万千。 谢汝被这般小心翼翼地呵护撩得心思浮动,她颤抖着声音: “夫君……” 他没有乱动,更没有更进一步,在她就要哭泣出来的时候,及时停止,抱着人,平复着呼吸。 “我方才去了谢府。” 谢汝沉默了好一会,勾在他颈上的手指微微蜷起。 她知道沈长寄定是为了那件事去的。 “那人……说什么了?” 沈长寄将她放开,坐起身,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。 “只剩下这一件旧物了,是你生母托伶娘带给广宁侯的信。”沈长寄淡声道,“伶娘的路引,以及当年包裹着你的襁褓,都被王氏烧了。” 谢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“她凭什么?!” “阿汝,你有没有想过,谢家为什么将你藏起来,王氏又为什么毁掉那些东西。” “……为什么?”谢汝很快冷静了下来,“为什么……我见不得人吗?所以要将可能暴露我身世的东西都处理掉,这样我便只能是广宁侯喝醉酒后,与一青楼女子生下的孩子。” “广宁侯藏了这封信,大概是怀念故人。王氏做的一切,是为了保护整个侯府。” “保护侯府……” 谢汝懂了。 “宫里要么是有我的亲人,要么是有我的仇人,对吗?” 她抬起头,无助地看向沈长寄。 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眶,心如刀绞。 长臂一伸,将人拥进怀里。